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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8 离边

  118 离边 (第1/2页)
  
  四皇子这一病,十分凶恶,一日就高烧得糊涂了,嘴唇裂开,满脸通红,还不出汗。
  
  这一路他一直没有拖大家的后腿,平时也笨手笨脚地帮忙,脾气温和,得到了大家的喜爱。现在他倒下了,大家都非常担心。众人围在床边,看段增皱着眉头号脉。段增放开手,说道:“积食不消,加上劳累不堪,寒气入体,倒不是什么奇难怪症。”
  
  施和霖不解:“积食不消?我们没吃油腻的呀。”
  
  段增不看施和霖:“额,我们前段时间在野外跑的时候,常常吃些兔子麋鹿什么的……”
  
  施和霖瞪眼:“怎么也不给我带回来些?”
  
  段增说:“油乎乎的,怎么带?”
  
  施和霖对着四皇子摇头:“若是油蒙了心窍又受了寒,会死人的……”
  
  苏婉娘哭了。
  
  段增挥手说:“没事!我给他下猛药!”
  
  施和霖皱眉:“虎狼之药伤其根本……”两个人讨论着写了方子,苏婉娘一个劲儿地流泪,沈汶小声安慰她:“肯定没事的!真的!”她知道苏婉娘很负疚,如果四皇子不跟着她出来,就不会病成这样。
  
  张允铮在一边说:“不就是吃得油腻了吗?我小时候过年的时候经常吃多了,给他开黄连!”
  
  段增怒斥张允铮:“不懂医的别在这里指手划脚!小心我给你来副药!”
  
  张允铮不屑:“懂医怎么了?人也不差点死手里……”
  
  段增刚要接着争吵,施和霖忙把药方塞在张允铮手里:“劳小哥去抓药吧!”
  
  张允铮看手里药方:“看!这不有黄连吗?才这么点儿?我过去吃的比这多,是不是该多加几钱?”
  
  施和霖吓得说:“不敢随便加呀!”
  
  段增说:“我得跟他一起去!不然他给我胡来,出什么事算我头上!”
  
  张允铮说:“切!不识好人心!”临走对沈汶使了个眼色:别在这里了!
  
  两个人一起去抓药,施和霖守在屋里,沈汶拉苏婉娘,苏婉娘摇头不走,沈汶只好自己离开了。
  
  药抓来了,苏婉娘去熬药,段增给四皇子扎针,等到药煎好了,给四皇子灌下去。段增施和霖与苏婉娘守了一夜又一天,次日下午,四皇子终于出了汗,烧退了大半,段增号了号脉说:“该是见好了。”
  
  大家听了才放下心来,入夜,苏婉娘说她会守着,段增和施和霖睡在了外间,算是照应。
  
  四皇子在高烧中觉得很难受,胸中塞满棉絮,喉咙火烧火燎,头痛连带着眼睛都像是要爆开一样。他脑子里全是光怪陆离的画面,一会儿是蒋淑妃抱着他给他唱歌谣,一会儿是路边暴露的死尸;一会儿是丁内侍和他一起搭积木,一会儿是黑暗中干涸的田野……
  
  他仿佛又在棺柩边哭得昏了过去,难受得不想活了……隐约里,他感觉到有人给他擦脸擦手,低声对他说:“你会好起来的,没事,很快就会好起来的……”
  
  他知道这是苏婉娘,竟然觉得好受了些。他想到人的痛苦真的只属于自己,谁也不能替他这么难受。人既然要承担自己全部的痛苦,也证实了本质中的孤独。如果自己现在死了,日月山河依旧,也许他认识的人们会难过一段时间,可他终将只是大多人命里的过客。真的要为他伤心一辈子的,大概只有丁内侍和苏婉娘。他这辈子,不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事,只望不负这两个人……
  
  四皇子醒过来,睁眼先看到了农家简陋的屋梁,梁间挂着蜘蛛网,墙壁上落了积年的灰尘。他转眼旁顾,那边桌上有一盏油灯,苏婉娘坐在桌边正低头缝着一块布料。
  
  刚过了高烧,四皇子的嘴唇都烧掉了一层皮,他勉强出声说:“别……做了……费眼睛……”
  
  苏婉娘忙抬头,见四皇子醒来,眼睛又湿了。起身从炭盆上拿了水壶,往杯子里倒了热水,坐到了床边。四皇子支起身体,就着苏婉娘的手中杯子喝了几口水,又躺下。苏婉娘低声问:“你觉得怎么样?要不要我去叫郎中?”
  
  四皇子轻摇头:“没事,就是嗓子疼……”
  
  苏婉娘要哭了:“吓死了我,你出事了可怎么办?”
  
  四皇子艰难发声说:“把我的尸首运回皇陵……冬天坏不了……就说我是在那里死的……”
  
  苏婉娘一下子哭出来:“你胡说什么呀?!你这么年轻,怎么能死呢?!”
  
  四皇子出不来声音了:“别哭……别哭……”
  
  苏婉娘抹了下眼泪:“那你别胡说!说你不死了……”
  
  四皇子闭上眼睛:“好……不胡说……不死了……”
  
  等四皇子再醒来,已经是下午了。屋外有人们的切切私语,段增正坐在一边举着一本书看。见四皇子醒了,起来说:“我就说你该醒了!来喝药吧!是苏娘子给你煎的,汶小哥逼着她去睡觉了,说你没事,就是装病赚她眼泪呢。”
  
  四皇子苦笑,段增把温在水里的药碗端出来,说道:“刚刚好。”过来一把扶起四皇子,四皇子接过碗,一口气把药喝了,虽然苦得让人想吐,可此时却觉得有种很合适的感觉,把咽喉处的火燥全都浇灭了。他缓缓地出了口气,有些不好意思地哑着声音说:“我这么一病,是不是就耽误事儿了?”
  
  段增小声说:“我看倒是没有。今天那位严大舅来了,听说我们不走,特别高兴,要和文小哥好好说说事儿。你安心养几天,你这是伤风,别再受寒,转成伤寒就不好了。”
  
  四皇子点头,段增把一床备用的被子叠了叠,给四皇子垫在背后,让他坐稳了,说道:“我去给你端些稀粥来,你两天没吃东西了。你这身子骨,日后顶多吃几个鸡翅膀,什么鹿肉之类的,真得少吃,你克化不了。”
  
  段增刚一出去,施和霖就进来了,笑着过来把了下脉,点头说:“年轻就是好,发通烧就去了寒。”
  
  四皇子只觉得格外疲惫,浑身散了架一样,坐都累,半躺下虚弱地问:“我多少天才会好?”
  
  施和霖说:“二十来天就该都好了,你可不能急,去了根儿才成。”
  
  四皇子心中很惶恐,深觉自己惹了麻烦,低声对施和霖说:“你去跟文小哥说,你们可以先走。”
  
  施和霖笑了:“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,大家一起出来,自然要一起回去。”
  
  段增端着一碗粥进来,听见施和霖这话,借着话茬说:“哦,那个,我不和你们回去了。”
  
  施和霖睁大了眼睛,惊慌地说:“为什么?!”
  
  段增尽量表现得无关紧要,将粥碗递给四皇子,很随意地说:“三年后大战难免,我得在这里做些准备。我跟季军师说了,他给我几个人,在这里建个医馆。那个……文小哥也说,要教出一队医护兵士,好到战场上救治伤兵。”
  
  施和霖笑容完全没了,一副要哭的样子:“你怎么这么狠心?这里这么冷,我快被冻死了……”
  
  段增很不买账地说:“你干吗要留下?你得回去照顾苏小弟才成,他身边得有人,我这么大了,不用你照顾了!”
  
  施和霖带着哭腔说:“你听听,我才认你当了儿子!你就赶我走了。”
  
  段增要抓狂的样子:“什么叫才认了儿子就赶你?我一直在你身边好不好?你教我治病救人,这里不正用上我吗?”
  
  施和霖一副神思无措的样子坐到了四皇子的床边,有些呜咽:“我都跟着你来了,可你不跟我回去……”
  
  段增一跺脚说:“谁让你跟着来啦?!我又没说我不回去了!你到京城里等着我不就成了?!我三年后肯定回去的!真是!”开门出去了。
  
  四皇子端着粥碗有些不知所措,施和霖从四皇子手上接过碗,拿了里面的勺就给四皇子喂粥,一边喂一边流着泪说:“我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,就是这么天天喂他来着,那时候,如果我不喂他,他就不吃东西……”
  
  四皇子被当成了一个小孩子,大为窘迫,可是见施和霖样子可怜,只好张嘴喝下粥去,施和霖唠叨着:“你可得对你父母好,人老了,心就软了,就想让孩子守在身边……”他在难过中完全忘了四皇子是身份,忘记了四皇子的母亲已经死了,父亲是皇帝。
  
  四皇子蓦然涌起一阵伤感,子欲养而亲不在,母亲在梦里都没见到,而父亲,即使活着,却也是不能相见的……一时也眼睛红了。正当两个都倍觉伤感时,张允铮开门进来了。他一见施和霖在喂四皇子粥,大为惊讶地说:“怎么?!你病成这样了?!刚才段郎中还说你没事了。”
  
  四皇子很不好意思地从施和霖手中把粥碗接过来,说道:“我自己来吧。”
  
  施和霖找到了一个新的倾诉对象,对着张允铮抹眼泪说:“我儿说不和我回去了……”自从认了段增为义子,他有时就把“我儿”挂在嘴上了。
  
  张允铮没心没肺地一挥手说:“这几年我都没在我父母身边过几天,我父母要是像你这么难受,那还不哭坏了眼睛?可我每次回去看他们,他们都还没瞎……”
  
  施和霖气道:“你这个不孝子!近朱者赤,我儿跟你们混怎么能有好?!”话这么说,可他倒不流泪了。
  
  “哦!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难受了!”张允铮拍了一下手,施和霖正疑惑间,张允铮凑过来说:“你该娶个夫人!”
  
  施和霖瞪眼骂道:“你小子才多大?!毛长齐了吗?!自己的亲事都没影儿呢就敢来对我说这混话!”
  
  四皇子想笑,可一下咳起来,施和霖转身给他拍后背,张允铮抬起下巴说:“有理不在年高!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?”
  
  施和霖摇头说:“我一直不娶妻,就是怕娶来的妇人对我儿不好,人们都说后妈狠毒,在你背后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。”
  
  张允铮不解道:“段郎中比我都大吧?谁能把他怎么样?”
  
  施和霖说:“可我还有个苏小弟要照顾呀。”
  
  张允铮望天:“那我就没办法了。”
  
  四皇子叹息道:“郎中真是菩萨心肠。”
  
  施和霖忙摆手,“千万莫要亵渎神明!我不过是个有私心的人。我跟你说,我给我儿攒下了许多钱财,日后好给他娶门好亲事。我若娶个女子,论情分,怎么也多不过我从小养大的孩子,我自然会想把钱多留给我儿,但那女子可会甘心?我这么多年行医,看得最多的就家人间因财反目,想夺产的,想图人嫁妆的,想谋害亲人的……都是为了一个钱字。我儿天性大方,不在意钱财,可我却不能让我儿日后受这个委屈。”
  
  张允铮说:“也许你会有自己的孩子呢?”
  
  施和霖摇头说:“我年纪大了,若是想要孩子,就得娶年轻的女子,可那样,不糟蹋了人家?谁想和个半大老头子过日子?万一我已无力生子,不耽误了她一辈子?这都是造孽呀!”
  
  四皇子看看施和霖,觉得他不比自己的父皇年长,想到后宫里那上千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女子,忽然为自己的血脉承继感到羞愧。
  
  张允铮也没辙了:“你就算是为了下辈子修行吧。”
  
  施和霖苦笑:“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了我儿的,这辈子是来还他呢。”他长叹道:“还就还吧,我心甘情愿。”
  
  张允铮出主意:“你给他的比你要还的还多才行,让他欠了你,下辈子他好来还债呀,要不债清了,不就见不着了?”
  
  施和霖点头:“对呀对呀!”
  
  张允铮很得意地说:“我可知道有人欠了我,已经把多少辈子都押给我了!”
  
  施和霖终于呵呵笑了:“你小子,也不是那么傻呀!”
  
  四皇子虽然没说出来,心中也是这么想的:若是苏婉娘欠了他,他们就能下辈子也在一起了,可接着又发愁:他能给苏婉娘什么呢?让她几辈子也还不清?
  
  虽然段增安慰四皇子说他没耽误事,可实际上沈汶的确因四皇子的病要多在边关待些日子。她知道伤风这种事,说小是小,说大是大,现在还不到三月,加上还有个闰三月,天气依然寒冷,本来就容易病上加病,她可不敢冒险走路,得等四皇子彻底养好了再说。
  
  沈汶一时走不了,来得最多的是严氏。
  
  现在燕城里,引人注目的是季文昭和沈毅沈坚的军队重组,外加为燕城城建募集民工之类的行动。严氏天天跟着季文昭等人出来到各处军队所在摸底,中间分散行动,她就与张丁到沈汶所在的驻兵村落里。
  
  严氏总与沈汶和张允铮研讨各种武器的制作,特殊金属的冶炼,甚至讲到怎么将爆竹里的火药用于武器……有时,季文昭也会与沈毅一起来,几个人反复谈论未来的战役部署。
  
  虽然沈汶将自己的计划和武器等都交给了边关,可是这毕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,其中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。而且,说到最后,什么样的武器,什么样的计谋,都还得需要人去实施。所以越谈,沈汶越心虚,面带忧虑:这些都是她的亲人,万一有个三长两短……
  
  季文昭看出了沈汶心思,对沈汶不快道: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了不起?除了你谁都不行了?”
  
  沈汶鼓着嘴:“我希望能万无一失……”
  
  季文昭哈哈笑了:“哪有这种事?要的就是有惊有险才好!最好是像在悬崖边上走……”
  
  张允铮少见地没有支持沈汶,反而是和沈毅一起赞同地点头,沈毅说:“小……弟,你已经给我们帮了大忙,给了我们这么多新的武器设计,其他的,你就不要担心了。”
  
  沈汶叹气:“其实,新式武器只能管一次战役,日后,这些□□的设计终会被对方所学习,而我们这边,为了便于统治,总会抑武扬文……”
  
  季文昭皱眉:“你是说,早晚有一天,会有人拿着这些先进的武器来打我们?”
  
  沈汶点头,“拔剑者死于剑下,武器的更新是没有止境的,一旦开始,就是竞争。如果我们这边的皇帝没有胆气,日后就无法在武器上拔得头筹。”
  
  沈毅说:“此次大战如果能胜,也许会给边境几十年和平。”
  
  沈汶说:“若是真的能完胜,你一定要说服侯爷退隐。”
  
  这次三个男子谁都没有表示异议。
  
  季文昭去看四皇子,一脸的忧虑。四皇子问:“修明可有难事?”
  
  季文昭坐在四皇子床边:“有时,我也觉得前途无望了。朝廷下了减兵之旨,沈家军没有兵源,北戎正是兵盛势大之时,我军必须凭借利器和工事才能有取胜之机,可是……”他叹了口气。
  
  四皇子不解地问:“能胜不好吗?”
  
  季文昭缓缓摇头:“若是我方得胜,所用之武器早晚会被对方仿造。而且,飞鸟尽良弓藏,文小弟说,战后让镇北侯请退。”
  
  四皇子也皱眉了:镇北侯退隐,沈家军慢慢被朝廷的军队替代,沈汶领着人出海。十几年二十几年后,北戎骠骑卷土重来,再带上今天他们设计的种种强大的□□和火药之箭……那情形不比现在还危险?那时,边关的将领可比现在的沈家父子更忠诚?可还能有沈汶这样的异士相助?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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