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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2 遇见

  22 遇见 (第1/2页)
  
  皇后神情轻松地坐在了暖和松软的被褥上,眼睛看也不看俯身在腿旁为自己脱去厚袜按摩着小腿和脚的宫人,懒散着声音说:“那人,怎么还活着呢?”
  
  宫人低声回答:“平素的汤水食品中都下了。有时她的儿女还给她带吃的,可也许是她害怕我们把药下到她儿女的吃食里,她一直不吃他们带的,只在他们手里喝点水。这么多日子了,该是快了。”
  
  皇后哼了一声:“她倒是警觉,怕连累了那两个小畜生。”
  
  宫人不敢说话,那两个怎么也是皇帝的孩子,要是他们成了畜生,那皇帝……
  
  皇后又问道:“那个谷公公最近有何事?”
  
  宫人回答:“听皇帝身边的公公说,他年底这几天就要回皇帝身边了。”
  
  皇后终于哈哈地出声笑了,高兴得像个小孩子:“他终于厌了吗?那贱人这些年挖空了心思讨好他,可又怎么样?十六七年了吧?还不是厌了?他是不是又有新的人了?”
  
  宫人点头说:“新进来的姚才人,十四岁,长得有点像陈贵妃当年,只是比陈贵妃矮了些。极会吹箫……”她的头更低了,像是不好意思。
  
  皇后扁嘴:“就知道用些下三滥的手段,不见得有那贱人的心机,长不了。”
  
  宫人换了一条腿,皇后长长地舒了口气,微笑着说:“你说我是不是去见见她呀?她膈应了我这么多年,怎么也得让我高兴一下。”
  
  宫人低头说:“全依皇后的意思。”
  
  皇后点头道:“明天我去看看。哦,你让人紧盯着些,晚上也要有人常进去看看,别让她骗了,那个贱人一惯会装。”
  
  次日,皇后盛装,去了陈贵妃的宫殿。
  
  陈贵妃听了,从床上挣扎着起来,被宫人半扶半拖着,到了宫门前,对皇后行礼。可她病体羸弱,一时也站不稳,宫人扶不住,一下子就扑倒在了皇后面前。
  
  寒风卷着几片残叶在宫墙的角落处翻滚,皇后笑看着匍匐在面前的瘦弱身影,笑着说:“妹妹真是讲究礼仪,此大礼甚重,好让本宫不好意思呢。”但是并没有让陈贵妃起身。
  
  陈贵妃低声说:“姐姐贵为皇后,统领着后宫嫔妃,又何需有羞愧之处呢?姐姐才是多礼了。”这话里是说皇后应该感到羞愧吗?
  
  皇后冷哼了一声:“妹妹算是伶牙俐齿了,可说一千道一万,这么多年下来真说出了个天吗?皇上现在忙的很了,哦,忘了说了,皇上的新宠,可是特别像妹妹……”皇后咯咯一笑“年轻时候的样子呢。”她把“年轻”两个字咬得格外重。
  
  陈贵妃轻声说:“皇上有了新欢,皇后也该高兴才是。”
  
  皇后嘴角不自主地拧了一下,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说:“本宫原来还以为妹妹心系皇上,现在看来,妹妹对皇上可不上心呀。怎么妹妹没说自己高兴呢?”
  
  陈贵妃似乎是轻轻一笑,没抬头地说:“若是皇上和皇后都高兴了,臣妾自然也就高兴了,一直如此呀。”
  
  皇后忽然想到,何时自己和皇上“都”高兴过呢?大概从来没有,难道说陈贵妃的意思是她根本没高兴过?可这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。
  
  远远地,正往这边走的三皇子听闻皇后去了陈贵妃的宫殿,更加疾步往这里小跑来。他后面跟着几个太监,其中就有面无表情的谷公公。
  
  皇后身边的女官上前对皇后低声说了几句话,皇后又笑了一声道:“既然妹妹不舒服,本宫就不打扰妹妹了。若是妹妹再需要御医前来,尽管说。本宫自然会让御医好好为妹妹看看的。别忘了,这么多年来,我们可是有很深的情分呢!”
  
  陈贵妃低声说:“姐姐为了我费了不少心思,妹妹我怎么敢忘了呢?永生永世也不敢忘了姐姐对我做的事,总有一天会好好报答姐姐的。”
  
  皇后心头一跳,但冷笑道:“人死如灯灭,哪里有什么永生永世的话?许是有人死的不那么甘心,拿些报应什么的自己骗自己。要我看,现世里看不见的,就没有呗。胜者王侯败者贼,输了,当了贼,就要认了,别还使劲说嘴,平白惹人笑话。”
  
  陈贵妃轻叹道:“姐姐说得对,姐姐看不见的,自然是没有的。”
  
  皇后微笑,总算让陈贵妃服了软。
  
  陈贵妃却又说道:“可怎么那么多人说有‘良心’呢?谁曾见过良心?姐姐见过吗?”
  
  皇后紧咬牙,她能说什么?!自己怎么可能见过“良心”,若是没见过,那就是说自己没有“良心”吗?!这个贱人!到现在了还在与自己对嘴!
  
  三皇子气喘吁吁的声音到了旁边:“拜见母后!”
  
  皇后笑着转头,看着三皇子说:“你是来看你母妃的?来得正好,离年关也没几天了,好好孝顺你的母妃吧,也许能过个年呢。”话语里,陈贵妃是过不了年了。
  
  三皇子哽咽着低头行礼:“御医都诊不出是何病患,不知能否请母后找宫外良医前来查看。”
  
  皇后答道:“当然可以,本宫让人问问。可有时,有些人就是心病,多少药都治不好的。皇上最近不来这里了,你母妃也许是因此不快,这样的事,找什么人都没用。”
  
  三皇子忙说:“母亲对父皇一向温良恭敬,怎么可能对父皇不快?望母后不要如此猜测。”
  
  皇后一笑道:“那你就在此好好对你的母妃说说你那好父皇,你的母妃对你的父皇那么恭敬,也许你的母妃就能好了呢。”她说完笑着转身,庞大的裙摆扫起微尘,落在了低头伏在地上的陈贵妃的肩上。
  
  三皇子行礼送走皇后,过去扶陈贵妃。陈贵妃用袖子掩了面孔,低声说:“我容颜已毁,不想见人。”
  
  三皇子流泪了,对身边的几个太监说:“你们都退下吧。”等人都走开,他抱起陈贵妃走入了宫殿。
  
  深夜,一个黑影接近了陈贵妃的宫殿,几个腾跃,到了窗外。殿内,陈贵妃咳了一声,似是用了很大力气。那个黑影停了下来,与阴影融为一体。
  
  殿内有轻轻的脚步声,低声的问话:“娘娘可是要什么?”
  
  陈贵妃没有回答。
  
  这一夜,陈贵妃没有睡踏实,经常咳嗽,她身边的人也只好常问一两句。
  
  殿外的人在寒风中的阴影里一直站到了四更天,天色渐亮,才无声地离开了。
  
  太子最近非常愉快,不仅朝中大事他的建议得到父皇的肯定,就是一些小事也很顺利。
  
  大皇子府已经全部迁入了东宫,官吏侍者乃至太子妃和各级侧妃美人也都到了位。太子每日随着皇帝上朝,议事读奏折,感觉就如皇帝一般,统治着这个庞大的王朝,让他充满自豪和成就感。
  
  镇北侯悄无声息地离京,没有与任何人往来,也没有任何不满的言论。皇帝很满意,太子也觉得解气。
  
  为镇北侯府准备的眼线已经顺利地进了府,这个女孩子眼含媚态,就是勾引不到行将成婚的长子,下边的两个儿子也该有机会。虽然镇北侯夫人怀孕这个消息不能算好,但那个幼女竟然让自己的丫鬟管家,一个青楼女子管家!可见侯府真的堕落了。
  
  三皇子因为陈贵妃的病,天天在宫中陪伴陈贵妃,也没时间出宫与镇北侯府的人勾搭了。人就是这样,非得被狠狠地整治一下,不然就不会学乖!
  
  唯一有些不顺的是,幕僚们几次去招揽季文昭,官衔已经升到“庶子”,离着最高的“门大夫”只差一级,可季文昭还是在推三推四,说什么年纪太轻,不想做官之类的。他来京城后,就串访他恩师门下的那些学生故旧,跟人家下棋饮酒,谈诗论道,唯独不言政事,让人摸不到头脑。
  
  太子有些不快,暗自决定:如果这个季文昭有投靠其他人的想法,就不能留着他了,赶快除去了事。不过是一个下棋的,端什么架子!少了你一个我还当不成太子了吗?
  
  太子挺胸昂头地走入皇帝的后殿,来与皇帝议定元旦祭太庙的几个细节。
  
  进宫门时,一个太监正好走出来,太子认出这是那个常在三皇子身边跟着的谷公公。谷公公面无表情地低头,让开道路,站到了一边。
  
  太子瞪了他一眼,迈步走入了大殿。
  
  皇帝一身便装坐在书案后,他将近四十岁,双眼皮的眼睛下方已经有了突出的眼袋。也许年轻时他曾经英俊,可现在,两颊下垂,让他有了老态。
  
  行礼后,太子与皇帝说了有关祭奠三四个的细微末节的安排。年年同样的仪式,今年有太子参加,就加了几个步骤。
  
  皇帝都一一首肯。
  
  正事讲完了,太子看了一眼皇帝,见他情绪不错,就笑着说:“父皇,孩儿看见了父皇过去给了三弟的谷公公,听说他武艺超群,父皇是不是把他给我?”
  
  皇帝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太子,太子心中一寒,忙俯身行礼道:“父皇请恕孩儿鲁莽。”
  
  皇帝对周围站立的太监挥了下手说道:“你们都下去吧。”周围的人见机全退下,包括皇帝身边的孙公公。
  
  见人都走了,皇帝才半笑不笑地看着太子说:“皇儿就这么等不及?才当了几天太子,就要把谷公公除去?”
  
  太子忙说:“孩儿不敢,的确只是想……”
  
  皇帝嘿笑着打断他说:“你毕竟是年轻了些,怎么这么沉不住气?他跟了老三这么多年,刚回来朕这里,你就这么急着要他,谁能不知道你的意思?”
  
  太子急忙说:“父皇教训的是!只因他曾让孩儿不快,一时气恼……”他面现愧色地低头。
  
  皇帝一笑:“他让你不快过?不见得吧?”
  
  太子的汗流了下来,他目露哀求地看皇上,说道:“父皇,孩儿错了,实在是,因为他曾让母后不快……”
  
  皇帝哈哈笑:“你呀,才说了实话。你想这么干,也算是孝顺。可你也不思量一下,你又何必生他的气?他是个什么人?一个阉人,连条公狗都不如!你也不是个没见识的妇人,不用对他认真。”
  
  太子垂头道:“谢父皇教训,孩儿不会再……”
  
  皇帝笑着摆手说:“也不是说你不能下手。只是要讲究方法,他武功过人,为人机警。怕是没动到他,你就让他先下手害了。”
  
  太子对着皇帝行礼:“谢父皇指点。”
  
  皇帝低声说:“他现在正年富力强,还能有些用。等过几年,你要还是真想除了他,朕让他去干件完不成的差事不就行了?只是记着,对这种人,你要是给他一杯毒酒,不仅不能提前让他知道,就是他喝下去了,都不要说破。一定要等他死透了,头割下来了,才能说出你的意思。千万不能提前露了心思,明白吗?”
  
  太子对皇帝跪下说:“父皇深恩,万死不能报一。”
  
  皇帝呵呵笑道:“你是朕的儿子,何必要这么郑重。”
  
  太子起身又行了大礼道:“孩儿实在浅薄,劳父皇时常提点。”
  
  皇帝挥手道:“你是太子,朕自然要好好教导。”
  
  太子告辞而出,才觉出冷汗已经把后背都湿透了。
  
  大殿墙壁高处,一扇通风小窗旁,谷公公像壁虎一样横着平贴在檐下的凹陷处,下面偶尔走过的太监都没有注意到。
  
  听着太子走了,谷公公无声地滑下高墙,顺着小路,走出了大殿后的阴影。尘土在他灰色的衣袍上看不出痕迹。远远地,他看见三皇子匆匆地走向皇帝的宫殿,他没有走过去。
  
  三皇子脸色憔悴,他记起陈贵妃让他发的誓:无论如何,不能请求皇帝来看她。“我要这个面子。”她虚弱地说。
  
  三皇子真想哭。原来他曾听人笑过镇北侯府二小姐是个小哭包,他无法理解有人为何总哭,可现在才知道哭泣是这么容易的事。
  
  每次,他看着陈贵妃曾经容光四射的脸,就忍不住要落泪。可当着陈贵妃还要强作欢颜。有时他和五公主出来,五公主会对着他哭,他想起陈贵妃说的长兄为父的话,就又忍住了眼泪。
  
  前几日,从他出生就一直在他身边的谷公公突然走了,连告别的话都没说。听人说他回到皇帝身边做事了,三皇子又有要哭的冲动,可又不愿让人们传播他对父皇的决定不满。
  
  三皇子很想对着父皇大哭一场,他觉得也许就像他小时候一样,大哭后,许多事情就迎刃而解,母亲会让他得到他想要的玩具,父皇会把他高高举起。
  
  听到太监的传报,皇帝笑着让三皇子进来,看到皇帝的笑容,三皇子原来就要破坝而出的眼泪,消失全无。
  
  皇帝问道:“我儿最近功课如何?临到年关了,可是谢了先生?”宫里的皇子没几个,年纪还不同,皇后自幼要求为大皇子单请先生,皇子们都是分别教养的。现在大皇子成了太子,有了自己的一套老师。其他皇子里,四皇子自从母亲死后,就闭了宫门,谁也不见。三皇子还有先生。
  
  三皇子规矩地行礼道:“孩儿不敢懈怠片刻,已经给各位先生备了谢礼,年关时就送去。”
  
  皇帝点头道:“如此甚好,元旦的宴席上你做篇贺词吧,朕前日还与太子的太傅讲起,我儿的文采不让那些进士。若是好,祭太庙时也可以用上。”
  
  三皇子觉得胸口压了块大石头,努力地说:“孩儿听父皇的。”
  
  皇帝又问:“还有事吗?”
  
  三皇子慢慢地摇了下头,向皇帝行礼退下了。
  
  皇帝看着三皇子的背影慢慢地嘘了口气,他问身边的孙公公道:“陈妃,差不多了吧?”
  
  孙公公摇头说:“看着,怎么也能过了年关了。”
  
  皇帝不悦道:“年关前去了也就算了,真在正月里……也不挑好了日子,没一个省便的!”
  
  孙公公忙弯腰说:“奴婢去看看。”
  
  皇帝说道:“别亲自去,省的人以为朕欠着谁了。”
  
  孙公公马上领悟道:“正是,陈妃得圣宠十几年,已经是她配不上的福分了。现在不过是让她过正月,别给宫里添晦气。”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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